民国二十几年腊月廿二？
去年夏初曾去了一次安徽，那是为了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文学会议。从大城市到小城，旅途中间在合肥顿了一顿，有片刻的闲暇，忽然想到了已经许久没有去看望一位老朋友了，于是匆匆下了车，去买了一箱酒和一些当地特产，然后坐上了回头的汽车。第二天黄昏的时候，终于到了朋友住着的那个小城，第二天一早，就拿着东西登门去拜年，朋友是一位退休的中学老师，房子是公家的，在一幢很久已经没有学生的旧校舍里。
走进那个破败的院子，许多旧房子都关着门，门扉上贴了纸条，写了一些“某房某室某某专用”之类的标语。到了朋友的家门前，一看门上贴的只是普通的红白纸条，我知道那是民间的习俗，为了避邪。门是关着的，我敲了敲门，等我伸手去开门的时候，门呀地一声打开了，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衣衫还算整洁的白发老妇人，她有些惊异地望着我。我连忙自我介绍，我说我是北来的客人，路过这里，特地来看望陈老师的。
她微微地咧开嘴，艰难地笑了，说陈老师不在了。我说：“他不在了？什么时候走的？”她摇摇头说：“没几日了，昨天入的葬。”我愣了一下，说：“哦，我想与他谈谈。”她说：“对不起，孩子……”我回头看时，门后站着几个年轻人，都穿着时髦的衣服，一看便知不是这里的人。我有些明白她了，这位已是孤寡老人的陈老师的媳妇，一定认为我是来赶跑她的丈夫最后一点点钱的。
在我告诉了她我真正来意以后，她很殷勤地让我进屋，我连忙说：“不进了，不进了，我是来祭拜 陈老师的。”她听见这句话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，说“那您稍等一会，我烧些开水。”我只得进到屋子里，一眼就看到了正中间老先生生前的住室，家具都还在，却已失去昔日的光彩，窗户纸破旧不堪，在风中嘎嘎作响。
那妇人很快端来了开水，我接着喝了三杯，这水是烧好了又凉了的，可我心里没有任何抱怨之意，因为我看到那个妇人在给我倒水的时候，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，眼睛也亮起来了。当我站起来告辞的时候，她突然叫住了我，从里屋拿出了一本旧课本，课本很旧，颜色已经发黑，是民国二十几年印制的，后来一直在陈老师手里，从西安民园中学到安徽岳西中学，最后一直放到他去世。那本课本的上边写满了字迹，有陈老师的，还有他同学们的。同学之间互赠书籍是常有的，可那本老课本比一般的书要沉重许多，因为它不仅是书，也是一个人的生命记录。看到它，我仿佛看到了老师的过去，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。我捧着那本老课本，心里说不出的感觉，终于，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。